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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豐

還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十歲那年，去外公外婆家里玩，時間是夏天，天氣已熱得把人的衣褲剝脫得只剩下一條短褲衩啦，石板路曝曬得赤腳走著像雞在蹦跳，而外公外婆家卻是白天清涼如水，夜里還蓋棉被。山村的溫度，度個夏天是很稱心如意的。

兩個暑月里，我如同浸潤在北國，即涼爽又甜蜜。

要上學(xué)啦，父親接我回家那個早上，外婆蒸了發(fā)糕，炒了石斑魚，還有稠稠的米粥。啟程時，外婆悄悄地把我叫到灶房里，彎腰從灶孔里用食指擦了一指墨黑的煙塵，往我眉心間（印堂上）一按，一邊印按著一邊又悄悄地說：“外孫，外孫，背架食鍋去，有的吃，不生病?！蔽以缫蚜?xí)慣了外婆做這個事了，也樂意在眉心間涂上個墨塊。自懂點(diǎn)事那刻起，每一次去外公外婆家都要背一只這樣的“食鍋”回家來。一路回家，過村穿亭，人家一見就夸贊著“外外（外婆）家里背食鍋來了，有的吃，有的吃?！?/p>

家鄉(xiāng)過去做飯炒菜燒豬食，都是在磚頭砌成的灶臺上操辦的，燒的是百樣柴、百樣草，麥子、稻子熟了，脫了粒，稈子也用來燒。七餐八餐，燒著燒著，每一家的鍋底、灶膛、煙囪里，結(jié)上厚厚一層黑煙灰。鍋底灰濃縮著家鄉(xiāng)所有的滋味和歷史，每只鍋底都積累著農(nóng)家所有的日子,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

鍋底灰似乎很賤，其實(shí)它的學(xué)名是不賤的，它的學(xué)名叫“百草霜”。

百草霜為雜柴雜草經(jīng)燃燒后附著于鍋底或煙囪中所存的煙墨，可藥用。別名月下灰、灶突墨、灶突中塵、釜臍墨、釜月中墨、灶額上墨、釜底墨、鍋底墨、鐺底煤等等。

《本草綱目》記載：“灶突墨，【時珍曰】此乃灶額及煙爐中墨煙也，其質(zhì)輕細(xì),故謂之霜?！薄侗静菥V目》還說：“百草霜，辛，溫，無毒。入肝、肺、胃經(jīng)。功能主治，止血；消積；清毒散火。主吐血；衂血；便血；血崩；帶下；食積；痢疾；黃疸；咽喉腫痛；口舌生瘡；外傷出血?！?/p>

過去還有一個中醫(yī)方子，專治小兒食積疳膨的。方子組成如下：“百草霜三錢，巴豆霜一分。研勻，以飛羅面（磨面時飛落下來混有塵土的面）打糊為丸，如綠豆大，每服一丸，白湯送下?！?/p>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稍有不慎，吃到一點(diǎn)不適之食就拉肚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母親大人幾乎都在為我洗衣滌褲。春夏秋還好，冬天來到，寒風(fēng)凜冽的日子，捧著一堆我拉污了的衣褲到村口水塘里洗滌，人家雙手縮在衣袖里，呵著白氣，在塘邊遛著，遛著說著：癟貨（母親小名），你養(yǎng)個兒子好苦啊。母親大人報之以一個微笑。以至如今，母親大人的雙手，如村口那六百年樹齡的老樟，樹皮開裂，一條一條痕溝，如洪水沖刷而成。

記得，我拉肚子拉得厲害了，停不下來，母親大人就背起我走二十幾里路（其中還有十幾里山路），到外公外婆家里去。外婆就抱我去灶房里，彎腰從灶堂里擦刮下那墨黑的煙灰印到我眉心間，隨后喂我一小碗黑乎乎的水，兩天三天下來，肚子居然止瀉了。那小碗黑乎乎的水該是灶堂里擦刮下那墨黑的煙灰沖泡的。

外公外婆早就不在啦，那夏涼如水的小山村已經(jīng)消失，我印堂上背過的“食鍋”，拉肚子喝過的黑乎乎水的，生產(chǎn)出墨黑煙灰的灶臺和鐵鍋如今在哪里呢？

如今在哪里呀？

也惟有在我的記憶中了。

千島湖新聞網(wǎng)　編輯：徐麗　徐滿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