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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周/文 王建才/攝

　　一汪清澈的江水上，聳立著一丘孤山，上面有人家，有村落，樹木扶疏，前方奔流不息的江水，波平如鏡，而在遠方卻又是山峰陡起，層巒疊嶂，郁郁蔥蔥。山坳里曲徑通幽，炊煙裊裊有人家……越過這座坡，爬上那座山，山巒起伏，一山高過另一山。山后又是一瀉清流涌來……這是我在臺北故宮博物院看見的仿真版《富春山居圖》。這幅長卷讓我想起前不久參加的海外華文媒體浙江杭州行采風中的一路見聞。黃公望先生花費29年人生創(chuàng)作的《富春山居圖》描繪的就是我一路走來的新安江、富春江一帶。

　　上世紀80年代，我還是大學生時，暑假與同學前往黃山，從山上下來后，我和幾個同行者便相約順水而下，從深渡鎮(zhèn)乘船，沿著新安江、富春江，淳安、桐廬直抵杭州。

　　那時中國的農(nóng)村交通十分落后，從黃山腳下擠上一輛破舊不堪的公交車，在泥濘不堪的泥路上一路顛簸到達了深渡鎮(zhèn)。遠遠看見水邊停著一艘客船，車上的人急急忙忙涌出車廂拼了命地往船上跑。好不容易擠了上去，乘著噪音奇大的電泵船，沿著新安江順流東去。

　　記得在船上還見到一個農(nóng)婦攙扶著奄奄一息的丈夫前往鎮(zhèn)上就醫(yī)，我們幾個戴著校徽的大學生，讓座的讓座，遞水的遞水，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對他們表達自己的同情之心。那也是我對于中國農(nóng)民生存狀況最初的接觸。

　　船駛向江心時，隔著飄搖的船篷向外望，近水遠山，一幅清新美麗的自然景觀撲面而來，滿山遍野的綠色植被郁郁蔥蔥，江水碧綠，可是煞風景的是近處的水面上卻不時見到漂浮的垃圾。人們隨手將廢物扔進水里，似乎江湖是一個無底洞，可以吸納來自人間所有的垃圾。

　　船到淳安后，走進街邊的魚鋪，漁民指著屋后的水塘讓我們?nèi)ヌ趑~。幾個魚塘中一尾尾各色湖魚活蹦亂跳，我們興致勃勃地挑了一桌的魚，才花了五元人民幣，好不豐盛。可惜的是端上桌來，不管是鳊魚、鯽魚，都是一律的清蒸，一個味兒。結(jié)果是吃了一條魚和吃了一桌魚是一樣的，視覺上是豐富的，吃到嘴里卻十分單調(diào)。

　　匆匆飯飽后，又擠上了另一條船，從淳安繼續(xù)東行進入富春江，前往杭州。途中經(jīng)過建德、桐廬，看盡兩江春色，一路上大汗淋漓，與天地共度一個炙熱的夏天。

　　今年重走這條路時，卻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境界。山還是那山，卻更為茂盛蔥綠，水似乎還是那水，卻凈如明鏡，有島的倒影，再也沒有漂浮的垃圾，一眼望去清澈碧綠，纖塵不染。

　　30多年未見，千島湖水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同伴們在船艙舒適的座席中聊天時，我卻一直站在甲板上享受湖上的微風吹拂，青年時在這條水道上的顛簸在記憶里依然清晰，可是斗轉(zhuǎn)星移，當我從另一個半球再回到這兒，這里已是舊貌換新顏。

　　在千島湖游船啟航前，我與負責水域管理的有關(guān)負責人聊起了這個話題。他詳細的介紹為我解開了謎底。

　　在這片水域面積為573平方公里的風景區(qū)，我最感興趣的是船舶的污水處理。據(jù)了解，淳安擁有各類船舶約847艘， 自2009年起就提出了游船艇生活污水“上岸工程”，并于2014年完成。2016年完成了航區(qū)貨車生活污水改造，實現(xiàn)“零”排放的目標。生活污水收集系統(tǒng)，通過技術(shù)創(chuàng)新，在污水收集柜內(nèi)安裝攪拌裝置，解決因雜質(zhì)較多，易形成大量沉淀物，導致排水不暢問題；在排氣口增設(shè)過水除臭裝置，填充活性炭，避免進水時擠壓出刺鼻難聞的氣體而影響游湖品質(zhì)；污水上岸中轉(zhuǎn)躉船，先將船上收集的污水排入中轉(zhuǎn)躉船，在中轉(zhuǎn)躉船上安裝大功率提升泵，將污水中轉(zhuǎn)提升上岸。經(jīng)過這樣的系統(tǒng)工程，船上的污水滴水不漏全部通過中轉(zhuǎn)躉船上岸了，并且在整個過程中，在船上和周圍都聞不到一些污水的異味。這真正是名副其實的零排放。當然現(xiàn)在的船也今非昔比，尤其是夢想號游船寬敞舒適，噪音也很低。

　　船行駛在千島湖上，兩岸是大小不一的島嶼，其實一個島嶼就是一座山，一千個島嶼就是一千座山峰。如果不是具備一定高度的島嶼，在新安江水電站蓄水時就已失去了顯山露水的資格，沉入湖中變成水下礁石。

　　曾經(jīng)聽說過新安江水電站的蓄水過程，一壩攔江，江水淹沒了沿江的許多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墒蔷烤故窃鯓右粋€狀況卻并不清楚。這次在千島湖的晚上，觀看了一出《水之靈》音樂劇，簡潔又藝術(shù)形象化地為我們展示了千島湖區(qū)發(fā)展的歷史狀況。

　　1957年4月，為了解決上海和杭州的用電問題，決定建設(shè)新安江水電站。1959年9月提前蓄水，滔天的洪水淹沒了原淳安縣淳城（又名賀城）、原遂安縣獅城兩座縣城，以及周邊的大片地區(qū)，共淹沒49個鄉(xiāng)的1377個自然村。隨后淳安、遂安兩縣合并為淳安縣，隸屬于杭州地區(qū)，成為浙江省面積最大的縣。庫區(qū)蓄水使得108米以下的山峰都沉入水底，108米以上的山峰丘陵星星點點散布在碧綠的湖面上，數(shù)一數(shù)竟有上千個之多，千島湖由此而得名。蓄水后的淳安縣多山多水耕地少，原先好好的余糧區(qū)變成了缺糧區(qū)。離鄉(xiāng)背井的村民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當千島湖揚名海內(nèi)外，成為旅游熱點后，旅游業(yè)的發(fā)展遇到了瓶頸，相比起周莊、烏鎮(zhèn)、同里等相類似的水城古鎮(zhèn)，千島湖似乎缺少了某種歷史的底蘊。其實不是千島湖沒有歷史，而是他的歷史被埋在水面之下，如同那一千多座山峰一樣，山峰尚還在水面露出了頂端，可是具有千年歷史的古城卻靜靜地沉入水下，遠道來的游人們并不了解它的存在。

　　可是也有人始終惦記著古城的存在。第一次下水探摸古城，是2001年9月18日。當時的縣旅游局規(guī)劃科科長仇峰從縣地名辦找來老地圖，幾名潛水員帶上裝備，乘兩艘快艇向著茅頭尖水域駛?cè)ァＫ麄冞\氣很好，一下去就摸到了城墻，還拴起一塊城墻磚，上面清楚地刻著“民國二十三年”、“縣長張寶琛”等字樣。在古獅城里，潛水員們發(fā)現(xiàn)，城內(nèi)部分民房木梁、樓梯、磚墻依然聳立，并未腐爛，有的大宅院圍墻完好無損，房內(nèi)仍是雕梁畫棟。推開木制城門，上面的鉚釘和鐵環(huán)仍清晰可見……其間，潛水員們還在湖底的淤泥中發(fā)現(xiàn)了雕刻著“光緒十五年制”字樣的瓦當以及一塊明代石碑。

　　2012年4月，中央電視臺舉辦千島湖水下古城探秘大型直播活動。該次水下探秘采用了當時中國最先進的水下機器人和水下攝像機，以水下記者現(xiàn)場報道的形式，讓觀眾能身臨其境地探訪水下古城?！吨袊鴩业乩怼冯s志簽約攝影師吳立新也曾深入水下，他在獅城北門發(fā)現(xiàn)一個巨大的牌坊，足足有八九米高。牌樓上工工整整地刻著牌樓主人的名字“媯水故儒姚文浚妻王氏”的字樣，字體剛勁有力，字紋清晰可辨。牌樓頂部雕刻，刀工精細，造型美觀，是一塊典型的節(jié)孝牌坊。據(jù)《遂安縣志》記載，有位叫姚文浚的貧苦書生，妻子王氏出生大戶人家。王氏18歲嫁給姚文浚，不料姚文浚不久后病逝了。王氏一直守寡50多年，直至去世。后來，知悉此事的揚州府上表朝廷，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歲次丁酉仲秋月在獅城的北門附近為她立了這座節(jié)孝牌坊。

　　除了節(jié)孝牌坊，歷史上淳安地區(qū)還曾建造過許多著名的功德牌坊。根據(jù)1990年編撰的《淳安縣志》中的記載，新安江水庫蓄水，淳安、遂安兩縣共淹沒各類牌坊265座，其中遂安老城就有21座保存完好的古牌坊沉入了新安江湖底。獅城猶如一座偌大的“牌坊藝術(shù)博物館”，沉浸在了千島湖底整整50多個春秋。

　　說到人們對古城的惦念，還有一位當年的村民不能忘記。早在潛水隊員下水考察的十年之前，24歲時曾目睹“水淹古城＂一幕的余年春就已經(jīng)將目光鎖定在這兩座水下古城，他要把古城的原貌畫出來。余年春不斷遇到從外地趕來祭祖探親、尋訪故地的老淳安人，可是千島湖煙波浩渺，故鄉(xiāng)已經(jīng)無跡可尋，連遺留下來的文史記載都不多見。那時他就有一個想法，何不將老城全貌畫出來？留給子孫也是個紀念。從那年起，他開始四處搜集與兩座古城相關(guān)的材料。1992年開始，余年春決定用自己的筆畫下那座被水淹沒的古城的樣子。

　　盡管是純手工繪制，圖卷卻精美、細致到了極點。沿著城內(nèi)的街巷，還密密麻麻標注著當時居住其間的戶主名字及其后代姓名。臺灣作家龍應臺就是在圖上找到了母親的名字。余年春說，他在數(shù)年間連續(xù)走訪了600多名當年的原居民，回憶確認兩座古城的每一處細節(jié)。

　　黃公望游歷二十多年之后，用四年時間完成了《富春山居圖》，留下了杰出的藝術(shù)成果。余年春十年春秋二十四稿，為一座千年古城畫地圖。同樣是2009年，有一位名叫童禪福的古城移民，寫了本30萬字的《國家特別行動：新安江大移民——遲到五十年的報告》，他把29萬人的移民故事都完整寫了下來。他說，一本書30萬字，一個人一個字。

　　作者簡介：葉周，資深電視制作人，原籍上海，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xié)會榮譽會長，現(xiàn)任洛杉磯美洲衛(wèi)視新聞制作人。出國以前曾任職上海電影家協(xié)會《電影新作》雜志社副主編，上海電影制片廠文學部劇本策劃。1989年留學美國，獲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電視傳媒專業(yè)碩士。后任職于美國公共電視臺制作人、導演；澳亞衛(wèi)星電視臺（澳門）總監(jiān)制、總制作人；美國洛杉磯KSCI-CH18電視制作人，策劃創(chuàng)辦了全美唯一直播華語新聞節(jié)目——2小時晨間新聞直播節(jié)目《洛城活力早餐》和下午的談話綜藝節(jié)目《麻辣下午查》。

千島湖新聞網(wǎng)　編輯：葉青 姜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