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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王巖

黑黢黢的夜，清冷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幕兜住，漫山遍嶺的樹木直立著，蟲豸棲息在其中，不時地鳴叫幾聲，襯得這黑夜愈發(fā)可怖。有一個人在這山間的小路上疾走，雙腳交替踩在落葉上的聲音急促沉悶。這個匆忙趕路的人是我，準確地說是夢中的我。我在用力地踏步，聽樹葉被踩碎了的咔嚓聲，能稍稍緩解獨自夜行的冷寂感。夜已深，在山上干什么呢？我記得我是要去找我媽。

做夢總是天馬行空居多，但有些夢又有一定的現(xiàn)實支撐點，從某一點出發(fā)，加上一些毫無邏輯關(guān)聯(lián)的情節(jié)，還有一些奇怪的場景設(shè)定。大多數(shù)的夢會被夜吃掉，醒來后只拾得一些殘渣碎片，但偶有一兩個夢，許是投入甚多情感，膨脹起來，夜吞不掉，留在腦子里，第二日竟能像真實經(jīng)歷一樣記得清楚明白。山間夜行的夢是后者。

夢里的情節(jié)是山里有一個理發(fā)店，從我家去那里要翻好幾座山，我陪媽去那里剪頭發(fā)。因為一件事情我們發(fā)生爭吵。我就賭氣往家的方向走。我越走越生氣，心里很埋怨我媽。走了多久我不知道，夢里的我從憤懣中回過神來已經(jīng)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了。我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驚，頓時回頭，匆忙往理發(fā)店方向走。結(jié)尾是夢里的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找到在理發(fā)店等著的我媽，領(lǐng)著她翻山回家。

我想到了什么呢？讓我在夢里放下生氣，走了那么遠的山路。她怕黑。是了，我想到這一點，我媽很怕黑。她從來不敢與黑夜獨處。以前我嘗試跟她講科學，讓她別相信什么牛鬼神蛇。她說，道理我都懂，但還是害怕。據(jù)阿婆說，我媽是小時候被嚇到了，所以現(xiàn)在才怕黑。

因為我媽怕黑，所以以前上初中的時候，上完晚自習我都自己回家。那時候我家到學校走路大概需要半個小時，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騎腳踏車來去。初三有段時間我情緒非常低落，考試失利對我打擊很大，一路順風順水突然遇到一道坎兒，心里總接受不了既定的事實，有一種人生已經(jīng)完蛋了、再怎么努力都沒用的想法。有一天晚上，下了晚自習，我照例騎車回家，路上沒幾個人，掛在車把手上的保溫瓶擺動著碰撞到前叉，發(fā)出叮叮的清脆聲響。我沮喪地騎著車，拐彎騎入我家的小巷。

忽然聽到有人喊我，我剎了車，左腳踮地，回過頭，看見一個人站在橘黃色的路燈下，暖色燈光一束束打在眼鏡片上，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我一手扶著車，一手向上推了推眼鏡架，那人朝我走過來。是我媽。“媽，你不是怕黑嗎，怎么下來了?！薄皼]事，我陪你一起走吧?！卑衍囃Ｔ跇窍?，我媽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笆衷趺催@樣冰冷?！蔽覌岆p手蓋住我手心手背，輕輕地搓著。“餓了吧，給你煮了夜宵，回去吃一些?！蔽业吐涞焦鹊椎男南袷潜灰浑p溫暖的手托住，拂去了纏住它的陰霾。

那段時間我媽每天都在橘黃色的路燈下等我下課，然后一起穿過巷子，爬上樓梯，回到家里。不長的一段路，講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媽總是問我累不累，叮囑我課間多休息，或者又問我明天夜宵想吃什么。我和媽手挽手地走過這一段路，她害怕的是自然的黑夜，我害怕的是人生路途上的黑夜，但是我們手挽手一起走過，好像就沒有那么害怕了。

后來問過我媽才知道，她總是趁著天還沒黑就下樓，在樓下轉(zhuǎn)悠，一直等到我下課，然后和我一起回家。

我媽還是怕黑，但我經(jīng)歷的那一段我認為黑暗的人生路途已經(jīng)離我遠去，現(xiàn)在回想起來覺得并沒有什么大不了，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卻是足以讓我喪失勇氣、踟躇不前的黑夜。而我媽陪我走過了那段黑夜。她怕黑，我想，以后的黑夜我也會陪她一起走。

千島湖新聞網(wǎng) 編輯：葉青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