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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富女

　　喜歡房前的那座步行橋，它的美麗會體現(xiàn)在四季分明里，特別是在下雪天，橫跨武強(qiáng)溪上，銀裝素裹的修長身形萬里挑一，橋影入溪，影影綽綽……

　　大雪天的清晨，趁著橋上空無一人，我忍不住掏出手機(jī)站在橋中央自拍。那個瞬間有卞之琳《斷章》里的況味，有樓有橋，還有一個小小的我，不知有否看風(fēng)景的人？

　　也正是那個大雪天，我把橋頭四棵不起眼的棕櫚樹拍進(jìn)了相片——雪花幫它收斂了鋒芒，不再怒發(fā)沖冠、劍拔弩張，變得柔美、窈窕、欲遮還羞；葉子纖長潔白而舒展，頂著碩大的銀冠立于我身后，成為一張唯美剪影。

　　對于棕櫚樹我并不陌生，在我小時候，外公去強(qiáng)川源干農(nóng)活，會順便砍幾扇棕櫚葉，剔除中間一根硬茬，其余撕成細(xì)條便是外婆最愛的裹粽“繩器”，因特別喜歡那股淡然清香，于是我會搶著把活干。

　　外公外婆走后，墳前種了兩棵棕櫚樹。今年外公百歲大祭，在祭拜儀式上，我又看到了這兩棵樹，不過這次它們換了一種姿勢——橫臥在地。

　　記得外公曾告訴我，一棵成熟的棕櫚樹每年大抵能產(chǎn)12張棕片，每月一張。我心想，樹以年輪計齡，棕以月輪刻畫嗎？如果這樣，割取一片棕恰留一道痕，那從棕櫚樹的外桿就可估摸它的樹齡了？

　　以前剝下來的棕片大有用處，籮筐上的繩索、雨天里的蓑衣、石磨上的毛刷、睡覺用的棕床、被褥底的棕墊……生活中處處都有它，而今這些已經(jīng)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大哥索性將兩棵棕櫚樹推倒了，買了兩棵紅豆杉取而代之。

　　在棕櫚樹無處不在的那些時光中，我還清楚地記得家里給哥哥們做棕板床和衍東外公的棕牛繩。

　　八十年代，棕板床算是新潮的床具，父親剛好在中洲教書，那里的棕片質(zhì)量上乘價格低廉，于是一次性從那里買來幾捆棕片，請棕匠師傅上門為大哥、二哥訂制婚床。我們村的巷子筆直悠長，巷子里有一口水井，清晨人們挑著木桶來回穿梭，擔(dān)鉤上面的長短鐵鉤碰撞出的清脆聲與棕匠手持轉(zhuǎn)子的搖棕聲交織一起，有點(diǎn)纏綿……

　　棕匠來家穿棕繃，一有空我就杵在邊上看。那時候沒有電鉆，全憑匠人懷揣的“十八般武藝”，外加手頭的“十六道兵器”，師傅將棕繩按對角線穿過棕繃架上的眼孔，縱橫交錯，如同織布，每個眼孔穿好棕繩拉緊后，再用小木塞敲緊，成品棕面煞是好看，上面織有方塊花紋，末了在框的四個角吊上重物予以定型，真正是慢工出細(xì)活。

　　在我結(jié)婚的年代里，席夢思已家喻戶曉，愛人依舊鐘情天然棕制作的棕繃。那時候在武強(qiáng)溪邊有一幢低矮的小房子，房內(nèi)有位棕匠常常埋頭穿棕引線，我家新添置的棕板床就出自那里。汛期來臨，武強(qiáng)溪滔滔黃水奔騰而來，撞在棕匠師傅的房壁上濺起浪花，啪啪作響，里面的棕匠依然安心穿棕，更像是孤勇者。后來武強(qiáng)溪兩岸修建了防洪堤，那幢低矮的棕匠房也消失了。

　　而本家衍東外公手里常捏的一根棕牛繩，也讓我記憶深刻。打我記事起他就與牛為舞，而且隔段時間就換成不同的牛，他牛換得勤快，可手中始終牽有那根自搓的棕牛繩。

　　那時候農(nóng)田耕種多靠牛拉犁，隔岸相望的村莊也有好多牛，加之武強(qiáng)溪灘野草肥美，是牛群撒歡的天然營地。衍東外公常在河灘放牛，有一天意外還是發(fā)生了——一只公牛毫無征兆地朝衍東外公頂了過來，躲閃不及，一個趔趄，半月板粉碎性骨折。那時醫(yī)術(shù)并不發(fā)達(dá)，少了圓滑的半月板，走路再也不能彎曲自如，自此便落下了不可逆的腿疾。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來，衍東外公始終牽著那根棕牛繩，這輩子注定與牛杠上了。再結(jié)實(shí)的棕牛繩，碰上反骨的犟牛也有斷的那一天，斷了又搓，搓了又?jǐn)?。后來衍東外公病倒了，逐漸遠(yuǎn)離了牛群。但是在我腦海里，還會經(jīng)常浮現(xiàn)這樣的情景：他搓好一根新棕繩穿入牛鼻鉤，手一拉，大黃牛緊緊跟著他一步步走著，后頭還跟著一只小牛犢——那根棕牛繩一頭牽著堅守，一頭牽著生活。

　　今年發(fā)現(xiàn)橋頭四棵棕櫚樹中的一棵，頂部葉子變得焦黃，枯萎耷拉著，與幾年前大雪里的唯美形成極大的反差。它沒了往日風(fēng)彩，我這個植物界的庸醫(yī)，肉眼便可診斷它將走至生命盡頭。我想，在這之前若有人剝?nèi)∽仄?、梳理廢葉，它會不會感受價值所在，會不會精神矍鑠起來呢？

千島湖新聞網(wǎng) 編輯：鄒楚環(huán) 王志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