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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永筑
一條山嶺,名曰錢王,這就比較吸引人了,何況還有千年古樹,百年古亭。相傳古道上的那棵銀杏樹,曾救過漢光武帝劉秀。
早就想去探訪一下錢王嶺,卻一直未能成行。恰逢清明雨后,天地宛若洗過一般,格外素凈,格外澄明。無論物候還是心境,皆非常明媚了,于是決定走上一遭,以解多年綢繆之憾。
(一)
淳邑十二都源,巖村茶亭邊,是這次古道探尋之旅的起點。
在這里偶遇了一位老人,聽老人介紹,很早以前,這里并不是村落,而是一個施茶的茶亭。走錢王嶺的人,路經(jīng)此地,先得喝足了免費的茶,才興致勃勃地啟程。去茶亭不遠,就是左口橋,過了橋,路分左右兩源。兩條路都可以走,至半山腰柳塘茂或蛟坑又匯成一條路,然后往東走橫路,不久就到錢王嶺頂。
我問老人,為什么叫“錢王嶺”呢?
他說,小時候聽長輩們講,唐朝末年的時候,臨安錢婆留引兵追擊董昌,自翰坂那邊過來,九都魯村的魯偆領(lǐng)鄉(xiāng)勇圍堵董昌,從這邊過去,兩人在嶺頭相遇,遂結(jié)拜為兄弟,然后合兵御敵,獲得大勝。后來活捉了董昌,錢婆留建立吳越國,設(shè)都錢塘,號稱錢王,封魯偆為兵部尚書。魯偆鎮(zhèn)守青溪后,念此嶺是與錢王萍水相逢之處,建布衣殿一座,手植銀杏一株,流傳至今,故稱“錢王嶺”。
這些歷史傳說至于是否屬實,已經(jīng)不怎么重要了,畢竟千年之久的事情,活著的人怎么說得清楚呢?
作別老人,繼續(xù)途經(jīng)坎頭、楊塘、鳳村,徒步自沙里上山,沿著梯地向上走。古道時斷時續(xù),保存狀況十分糟糕,摸索了一個多小時,終于來到了真正的古道起點蛟坑村。
蛟坑村,又名小川,位于里公山尖東南麓的山坳里,聚落在溪澗兩旁,四十來戶,百十號人,姓氏以方、魯為主。據(jù)《方氏宗譜》載:方氏祖先二十世一元公從分水塔嶺遷此,初稱“靈川”。后來因塔嶺有雁川,昌化有青川,十五都有木川,三川均屬方姓大村,靈川人口少,名稱起得大,故謙稱為“小川”。又傳:此地很久以前出過蛟龍,噴沙吐露數(shù)百年,以致半山以下沙土堆積成坡,山腳稱“沙里”,出龍?zhí)幏Q“蛟坑”。
古道繞過蛟坑村后向東延伸,基本上是橫路,走起來并不費勁。然而,這條古道,如今極少有客旅往來,很久沒有特意維護,兩側(cè)的雜柴與亂草掩將過來,使古道莽荒成兔徑。幸虧沿途還有零星茶園,茶農(nóng)逢枝必劈,還能勉強通行。
高大的古銀杏樹,就長在淳安與桐廬交界的嶺頂埡口,古樹高達30米,冠幅約15米,樹圍足有6米。在這個季節(jié),古樹剛剛冒出葉芽,巨傘般的樹冠,依然疏枝交錯,并沒有蔽日的濃蔭。
大樹北側(cè)有一座石砌涼亭,亭內(nèi)立有碑一通,上書“炭神廟遺址”。我暗自揣測,這亭子的前身,莫不是老者所說的“布衣殿”吧?
佇立亭間,仰望大樹。10米高處復(fù)生兩枝,三枝并舉,旁逸無數(shù)細枝,枝枝相交,疏密無間,肆意伸展,畫滿蒼穹。樹上釘有林業(yè)部門的鐵皮銘牌,標注樹齡270年。據(jù)此推算,此樹栽于乾隆年間。
當然,關(guān)于錢王嶺上的銀杏樹,是有好幾則傳說的。
傳說一:漢朝劉秀被王莽追殺,一直避兵深山到了這里。追兵尾隨而來,劉秀筋疲力盡,只得爬上銀杏樹躲避。等追兵來到樹下,忽有濃霧襲來,劉秀藏匿于樹杈之中,未被追兵發(fā)覺,因而躲過此難。倘若是真,這樹齡應(yīng)高達2000余年。
傳說二:唐末乾寧間董昌作亂,戰(zhàn)火延及臨岐。魯偆聚集鄉(xiāng)人屯營于吳山下,保衛(wèi)家園。聽說錢镠追擊董昌到分陽,魯偆會同兩個弟弟帶領(lǐng)高平、長石等鄉(xiāng)的鄉(xiāng)勇,前往分陽會師。錢镠與魯偆相遇在此嶺,握手相歡。后董昌被誅滅,魯偆有功,奏于朝廷,朝廷授魯偆為主鎮(zhèn)將。天復(fù)間,陳珣又叛。錢镠命魯偆攝青溪令兼左衛(wèi)兵曹參軍。魯偆率部將廿二人領(lǐng)鎮(zhèn)兵千余在鎮(zhèn)上用草木偽裝成疑兵,陳珣兵賊不知是計,落荒而逃,因此魯偆協(xié)助錢镠抓獲陳珣。朱梁篡唐后,藩鎮(zhèn)割據(jù),天下豪杰,各歸其主。魯偆遂仕于錢镠,始攝青溪之職。因感錢王提攜之恩,遂于此嶺立廟,手植銀杏一株于此。若真如此,屈指算來,自后晉迄今,已有1200余年。
站在古樹下,我頓覺人類之渺小,生命之短暫。
(二)
桐廬那邊的古道,全部以塊石砌成。一米多寬的路面,看去新舊不一。那些新的,應(yīng)是近年所補,那些舊的,當屬古道遺留。
古道在山核桃樹林中曲折下延,途中有“千層奇石”“盤根蓮香木”“一碗水泉眼”等自然景點,下行里許,即至紅坑山自然村。
紅坑山,不過是一個十家小村。村民大多姓何,據(jù)說先祖自淳安文昌遷此,建村不過200余年,繁衍僅有七世。
在村中遇見一對耄耋夫婦。現(xiàn)年82歲的何銀鰲介紹說,嶺上的這棵古樹,在他爺爺在世時就有這么大,肯定不止200余年。
紅坑山,確是一個古樸之村。村中古樹多,柏樹、紅楓、香榧、山核桃樹到處都是;另外還保留著古水塘“紅塘”、古水碓“木勺碓”,可以說古味十足,古韻猶存。
至紅坑山自然村腳,古道被通村公路所取代。沿著溪流繼續(xù)東行,就來到了羅佛廟村。這個村以一座廟宇命名,可見這座廟宇的來歷并不一般。因為它供奉的是唐朝的高士羅萬象。
再往外,就是桐廬縣百江鎮(zhèn)最西部的一個行政村——翰坂。是翰林之翰?還是翰墨之翰?關(guān)于翰坂一名的來歷,《翰坂微村志》這樣描述:翰坂村有潘、馮、項、徐、劉、趙等數(shù)十個姓氏,潘馮兩姓是已知最早的居民。潘姓是五代后漢乾祐年間(948年至950年)節(jié)度使潘瓊致仕后,由杭州隱居到此,潘姓遷入后,這里稱“潘家”,到宋代,潘家出了一個翰林,后回鄉(xiāng)建祠,把村名改為“翰邦”,意思是“出翰林的地方”,再后來諧音成今名“翰坂”。
翰坂,一個深山冷塢,居然是出翰林的地方,真是讓人有點意外。經(jīng)查,兩宋時期,姓潘的翰林很少,分水縣(公元621年建縣,1958年11月并入桐廬縣)的歷史上并沒有姓潘的翰林。但名稱總有來歷,不妨找找來頭。
翰坂村潘益林家中藏有《分陽柳柏蒿峰翰邦潘氏宗譜》,這家譜又名《潘坂潘氏宗譜》《滎陽潘氏宗譜》《潘氏宗譜》,有明代三元及第的商輅所撰序,始修于宋隆興二年(1164年),先后十一次續(xù)譜。現(xiàn)存家譜共五冊,修于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磥砦覀兇景驳纳梯`,在當時名氣很大,翰坂與淳安交界,請其作序,令人信服。翰坂潘氏家譜明確記載,他們來自滎陽,天下潘姓出滎陽。翰坂潘姓始祖潘瓊,后漢乾祐年間節(jié)度使,潘瓊字君玉,號翰邦。
原來,翰邦是潘瓊的號。雖然查不到潘瓊這個節(jié)度使,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來杭州隱居,但古人以名或號來命名一個地方,卻也常見。范仲淹知睦州,睦州又稱“桐廬郡”,范仲淹在任上寫了很多關(guān)于桐廬郡的詩,于是被人親切稱為“范桐廬”;清代“蕭山相國”朱鳳標居住的那個村,以前叫“壇里金”,朱鳳標考中榜眼,人們就將村名改為朱家壇村。
弄清楚了村名來歷,就如掘到寶一樣,不管怎么說,即便從潘翰邦開始算起,這村也有1000多年的歷史了。望著滿眼的青山與陡坡,覺得這個“坂”字,表意還是很準確的,但我心底還是認同“邦”字,翰邦,翰墨翰藻,文章文采,視野開闊,胸懷寬廣,猶如一位千年文化老人。
細看“翰邦八景詩”,詩由清朝金镕撰,劉謙次韻,共兩組十六首。這十六首八景詩,給我展示了一個闊大的想象空間。兩位清人筆下的翰邦八景分別是:蒿峰書舍,東輝禪院,仙洞云深,雞山雪積,雙溪夜釣,五垅朝耕,雁塔秋聲,龍?zhí)洞簼q。
書舍、禪院、雁塔,早已煙塵散盡。仙洞、雞山、雙溪、龍?zhí)?,依然還在,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春夏秋冬,山水長在,只是多了一些現(xiàn)時的情景,五垅在哪里?翰邦村的六個自然村皆有可能是,天光微明,在布谷鳥的啼鳴中,農(nóng)人與他心愛的黃牛早就在田野中勞作了。
這一次古道行,匆匆而過。下一回,我一定還會再來,找個依山傍水的農(nóng)家,住上一晚,躺在竹椅上,看藍天,看流云,看繁星,什么也不想。羅佛廟傳出的低緩梵音,沐過古銀杏的和煦山風(fēng),入我耳,沐我臉,我酣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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